前年，一个爆炸性新闻从河北丰宁县传出：当年的“董存瑞班”首任班长于金山，49年来过着隐姓埋名、默默无闻、甘于清贫的生活！于是乎，于金山到处作报告，接受社会各界的捐款捐物。可最近，有关部门的调查结论证明这竟是一个欺世盗名的谎言，而“董存瑞班”真正的首任班长现在仍在一小学看大门……
最近，一专门调查组对一位“掩护董存瑞舍身炸碉堡却又沉默49年的无名英雄”的情况做了历时一年多的调查后，对此予以澄清，证明这是不实之词。这位“无名英雄”就是两年前曾轰动全国的“董存瑞班”首任班长于金山……
清收贷款“清”出一个隐功埋名几十年的董存瑞的战友
1997年3月11日，河北省丰宁县土城子镇农村信用社职员崔喜贵、周建忠等一行4人来到于金山家里清收贷款。当年生产队解体后，队里欠信用社的贷款也就按人头分到了各家各户，当时于金山家里有7口人，须承担210元的贷款。十几年过去了，尽管信用社多次催缴，但是家境比较困难的于金山一直没能还上这笔钱。
与往常一样，于金山的回答仍然是：“家里这么穷，没有钱还。”
为了尽快拔掉这个多年的“钉子户”，信用社的人说：“没办法咱们就只好拿家里的东西了。”这时他们正好发现其家里有5袋玉米，有人说：“我们就拿这些东西顶贷款了！”
这一下惹急了于金山。老头儿生气地嚷了起来：“这是我的救命粮，你们谁也不能动！我是个老兵，四七年参的军，和董存瑞是战友，一块儿打的隆化。还参加过抗美援朝……你们把粮食给我拿走，我要找政府！”
一听说老头儿是董存瑞的战友，几个人都愣了起来。随后，于金山讲起了当年如何在攻打隆化中学时掩护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等故事……
郅顺义掩护董存瑞炸掉了敌人的碉堡，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事情。但是眼前的事实不能不说是一个新的历史发现！
出于对英雄的仰慕，出于对一位老功臣隐功埋名、几十年自甘清贫的崇敬，前去清款的同志对老人的贷款没有收缴，同时将刚刚发现的感人故事写成了稿子，寄往承德市的一家报社……几天后稿子邮到了这家报社，一位记者看了之后认为这是一个重大的历史发现，并决定亲自去丰宁采访于金山。
动身之前，记者先后找到了隆化县董存瑞烈士陵园管理处主任赵滨虹和原主任吕小山。他说：“董存瑞的事迹可能得重写了。”
吕小山曾发表过许多关于董存瑞事迹的文章，被人称为“董存瑞专家”，在研究董存瑞的事迹方面具有一定的权威性。董存瑞烈士陵园决定，由吕小山陪同记者前往丰宁调查。
两年后的今天，吕小山向笔者讲述了当初采访时的情景——
应该说，8位同志对这一具有轰动性的不可多得的新闻投入了极大的兴趣。
当年，董存瑞牺牲后不久，这个英雄所在的6班被命名为“董存瑞班”。现在这个班在吉林，班长已经排到了第42任，但是前10多任已经无从调查了。因为当时每个班长的档案上只记下提任班长的时间，而不记录他任哪个班的班长。
无疑，此行中大家又多了一项特殊的使命。到了丰宁县土城子后，镇农村信用社做了热情的接待。之后，这行人来到了苇子沟村的于金山家。
于金山向来访者详细地介绍了当年他掩护英雄董存瑞的事迹。他说，他是1948年1月入的党，介绍人就是董存瑞；当年他还陪同董存瑞一起回过他的老家……他还说：“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我是个党员，虽然这些年过得困难一些，但是想到像董存瑞这样牺牲的战友们，我非常知足。”
于金山说：“我就是这个董存瑞班的第一任班长。董存瑞牺牲后，上级决定把他所在的6班命名为‘董存瑞班’，我被提为这个班的班长。”
这一意外发现让大家惊喜万分！
据吕小山回忆：“当时大家都希望在这次采访中发现‘董存瑞班’的班长，结果这次真的发现了，而且是第一任。”
一个发现了沉默49年的“董荐瑞班”首任班长的爆炸性新闻，就此从这个山城传开
搞了多年董存瑞史料研究的吕小山当即拨通了远在沈阳的老英雄郅顺义的电话，让这两位董存瑞的战友通话。于金山拿起话筒说：“老英雄，你忘了我了吗，我是董存瑞班的第一任班长于金山啊……”
当时大家没有听到对方怎样作的回答。
他们还找到了家住隆化县碱房乡燕子窝村的于金山的另一个战友刘军。
吕小山说：“那个时候刘军正在地里面干着农活。于金山走上前去说：老战友，难道你忘记了吗，我是董存瑞班的第一任班长于金山啊……”
这样，刘军在后来的报道中就成了于金山“首任班长”身份的证人。
为了慎重起见，吕小山在丰宁县人民武装部查到了于金山的档案。结果发现了几处明显出入：1948年6月上级命名“董存瑞班”，而档案中于金山提任班长的时间却是1948年11月，这显然与“首任”相去甚远，何况档案中并没有记载任哪个班的班长；于金山自己讲曾立过4次大功，档案记载却是4次小功；于金山自己讲入党介绍人有董存瑞，而档案记载却只有“刘起”……
档案的记载使吕小山对这位“无名英雄”的本来印象大打折扣。回到隆化后，他把这些情况向领导作了汇报。
这位记者在发稿前曾与吕小山联系。吕小山说：“我看了于金山的档案，有出入。对‘首任班长’的报道应该慎重……”
但是没过几天，一个关于发现沉默49年的于金山的爆炸性新闻便从承德这个古老山城迅速传开……
许多人请他作报告，并为他捐款捐物。他说董存瑞本来可以不死，为此他愧疚一生
于金山的故事给许许多多人的平静生活都带来了一种惊喜，人们惊讶于在丰宁苇子沟这块穷乡僻壤竟生活着一位了不起的功臣；他的故事更给拜金主义充斥社会的今天带来了一分少有的崇敬，人们被这位老人淡泊功名默默生活几十年的精神境界深深感动。
从此，全国各地各种媒体的专题性报道一发而不可收。较为偏远的苇子沟村不断迎接着四面八方的来访者。《“董存瑞班”首任班长找到了》、《董存瑞，你本来不会牺牲》等专题报道不断见诸报端，电台、电视台的节目也不断播出有关专题……
为了表达对无名英雄的敬意，社会各界开始努力寻找英雄的足迹。
把老功臣请来亲眼目睹这位无名英雄的风采，并用作报告形式教育后人，已成人们的共识。
承德市农行专门将于金山从苇子沟接到市里，让他给职工们作报告。之后，人们纷纷为他捐款捐物。
承德市看守所、公安局、邮电局等许多单位都争先恐后地邀请他参观、讲话、作报告，每一次活动结束之后，善良的人们都没有忘记为这位功臣慷慨捐款。
从于金山身上，人们不禁想到了曾享誉神州的乔安山：乔安山沉默了几十年，于金山也沉默了几十年；乔安山对雷锋愧疚终生……
每次报告中，于金山总要讲到这个情节：
于金山掩护着董存瑞压下了敌人的火力，董存瑞费尽艰难终于冲到了敌人的碉堡下，这时他发现没有火药支架，便用自己的身躯为战友们扫平了前进的道路……其实当时我的身边就有一个火药支架，我离董存瑞很近，完全可以把这个火药支架扔过去。可是那时候忙中出乱，却没有这样做，本来董存瑞是不会牺牲的，我真的对不起战友啊……
几十场报告都不例外，这使得老功臣的身分更具有传奇色彩。
唐山市多家单位也热情邀请于金山前往作报告。在一篇有关于金山唐山之行的报道中这样描写：“董存瑞班”首任班长于金山坐奥迪车驶进唐山市郊，迎接老英雄的队伍已在那里等待多时。于金山换乘林肯彩车，在警车车队陪同下徐徐进入全市最豪华的饭店，近百名仪仗队的小伙子和礼仪小姐迎着金色秋阳含笑而立，张张笑脸写下了真情与敬意……市委领导接见了于金山。
一场场报告结束后，许多人都为于金山捐款捐物。他们有企事业单位，也有个体户、小学生……与此同时，于金山也收到了来自广东、浙江、江苏、上海、河南等全国各地的社会捐款和来信。
有悖于历史的说法引起了人们的不满，英雄光环笼罩下的疑云挥之不去
翻开小学教材，人们不难发现那篇最熟悉的课文《董存瑞舍身炸碉堡》。几十年间中小学教材曾多次改动，但这篇课文却一直保留至今，从而伴随了每一位中国少年的成长。他们从这篇课文中不仅学到了语文知识，更从中受到了爱国主义教育。他们从中了解了董存瑞，也记住了另外一个掩护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战士——郅顺义。
而在一次次的于金山事迹报告会上，他把自己说成了掩护董存瑞的真正功臣。他说：“当时我和董存瑞与另外一个战友同时分在一个爆破组，董存瑞是组长。总攻开始后，我们一连拿下6个碉堡。到了最后一个的时候，董存瑞对我说‘于金山，你把敌人给我打下去。’然后就冲了上去。我扔了几颗手榴弹压住了敌人的火力……董存瑞冲上去后，没有火药支架。我的身边就有一个，可是忙中出乱，我却没有扔过去……我愧对战友。这么多年我对谁也没有说……”
也有人为此提出质疑：那么当时郅顺义在干什么？于金山回答：“我没看见他。”
这些有悖历史的说法给董存瑞的研究带来了混乱，也给董存瑞纪念馆的一些工作带来了被动，同时也引起了一些董存瑞的战友和知情人的强烈反响。郅顺义、王万发、王子元等当年掩护董存瑞的老军人要求澄清史实，还历史本来面目。在北京的董存瑞的妹妹董存梅对这种歪曲历史的说法也表示不满。
专门调查组澄清事实，英雄的战友们否认了于金山的说法
河北省隆化县民政局、董存瑞烈士陵园管理处组织人员针对于金山的说法成立了专门调查小组。他们共采访了全国各地的董存瑞战友10余人，前后历时一年多。
一些报刊中提到于金山“首任班长”的惟一证人是隆化县碱房乡燕子窝村的刘军。
调查组的同志在专门调查中找到了他。他说：“我仔细想了想，‘董存瑞班’刚刚命名时是一个叫王世凯的战友接任的班长，不是于金山……他掩护董存瑞的事我没有看到，也没听说过。”
调查中，在沈阳的郅顺义也讲到：“这个班的第一任班长是王世凯，后来的第二任是梁玉凤，根本不是于金山。”
王世凯，这个1947年入伍的老兵，现在北京一郊县小学看大门。他对调查组的同志说：“班长董存瑞牺牲后，这个班被命名为‘董存瑞班’，当时是我接任的班长。”
此外，褚九瑞、李海、王万发等当年董存瑞生前的战友对于金山“首任班长”和他自己所说的“掩护董存瑞”以及陪同董存瑞回家探亲的说法均予以否认。
“1997年于金山在电话里说他是‘首任班长’，我说你怎么是，不是那个姓王的吗……这两年他说他掩护了董存瑞，又说愧疚一生什么的，都是乱说一气。当年那么多的战友一起眼盯着董存瑞冲上去的，咋回事谁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说他沉默了几十年——你想想，如果他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掩护了董存瑞，那么这样的功臣即使他自己沉默不说，咱们这些战友们也沉默不说吗？早就给传遍天下了。”老英雄郅顺义说，“于金山确实参加过隆化战役，但是他说的事情是不真实的。”
不论谁都应尊重历史，做英雄之前首先要做好一个人
在隆化县董存瑞烈士陵园，陵园管理处主任赵滨虹对记者说：当年和郅顺义一起掩护董存瑞的老战士王万发说：“现在真是什么都有假，令人担忧啊！”
据于金山自己介绍，社会先后为他捐款共计5万多元，他将其中3000元捐给了当地村办小学。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而又一直不够富裕的老战士，得到社会上这么多人的尊敬和帮助，理所应该。但是，不管是英雄还是百姓都应尊重历史，历史是不容随意涂抹的。
《新民周刊》李作明／文
